亚洲水泥行业去产能之路：共同目标 不同路径

2022年全球水泥总产量约为41亿吨，对比1993年总产量13亿吨，同比增长231%。水泥产量的迅速增加反映了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建设高速发展，也暗示了产能过剩的隐患。作为各国水泥行业发展面临的共性问题，产能过剩不仅阻碍了行业的健康、可持续发展，也造成了自然、社会资源的浪费。在行业发展的不同时期，为保障水泥行业健康、有序发展，各国水泥行业通过不同政策措施、手段削减过剩产能。亚洲各国发展路径庶几近之，本文旨在探讨面对去产能的共同目标，各国水泥行业破局的不同路径。

图1：全球水泥产量（1993-2002）

数据来源：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

表1：世界水泥产量（G20国）

单位：十万吨

数据来源：欧洲水泥协会CEMBUREAU，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，

全球水泥指南，日本水泥协会，韩国水泥协会

日本：政策干预，企业主导

20 世纪 40 年代末至 70 年代初，日本水泥行业随着经济的复苏和高速增长而迅速发展。日本国内水泥产量、销量、企业数、窑台数持续增长。（见图2）

图2：行业随时间的演变

数据来源：日本水泥协会

1974 年，首次石油危机后，日本实际 GDP 增长率放缓，建筑投资下降。此外，政府累计赤字增加也减少了公共建设投资。建筑投资的大幅下降导致了国内水泥需求的下降。1979-1985年，在水泥需求下降的同时，日本水泥产能却保持或略有增加。在高增长时期，日本水泥行业产能利用率约为70-80%，经济衰退时降至70%以下，有时甚至低于 60%。

图3：日本水泥行业产能及产能利用率

数据来源：日本水泥协会 单位：1000吨

两次石油危机后，为减少产量、保持盈利，在获得日本公平贸易委员会的批准后，日本水泥企业组织了三次"衰退卡特尔"。期限为：(1)1975年11月11日至1976年1月31日；(2)1977年6月24日至12月31日；(3)1983年8月3日至12月31日。通过卡特尔，日本水泥企业暂时稳定了水泥价格，但实际上并没有去除产能。

20世纪80-90年代，为解决水泥行业产能过剩问题，日本工业和通商产业省（以下简称“通商产业省”）启动了一系列名为“产能协调”的政策，驱使水泥企业根据该部的授权分配剥离产能。第一项产能协调政策于1985年1月-1986年3月实施，目标是在1.29亿吨总产能中削减3000万吨产能（2500万吨停产产能，500万吨在产产能）。第二项产能协调政策于1988年12月-1991年3月实施，目标是在9800万吨总产能基础上再减少1070万吨（在产产能）。具体实施方法如下：

1984年，与电炉炼钢、精制铝等25个行业一起，日本水泥行业开始执行《特殊行业结构调整临时法》（简称《临时法》）。该法旨在去除在某一时间阶段内，行业内设备运转率较低的多余产能。同时，通商产业省在相关行业内，通过组织卡特尔协调产能。1984年6月，通商产业省通过了日本水泥行业提交的产能协调方案，发布《水泥行业结构促进基本方案》（简称《方案》）。此方案包含两大内容：(1)产能协调；（2）将水泥企业整合成5家集团。1985年1月前，通过企业与通商产业省的谈判，确定了各家企业需削减的产能配额。为缓解产能配额不均的问题，同时引入了货币补贴措施。为顺利实施产能协调，23家水泥公司被组织成5个集团，每个集团成立一家新公司，负责集团内的合作业务，如委托生产、联合销售和运输等。鉴于《临时法》于1988年6月到期，1987年4月，通商产业省又出台了《促进产业结构转型法》以去除过剩产能。

1991年3月，“平成泡沫”热潮促使国内水泥需求激增，经请示通商产业省同意后，日本水泥行业暂停了行业去产能的脚步，以满足新的市场需求。

日本国内水泥需求在1990财年达到顶峰，“泡沫经济”破灭后，需求量开始下滑。受出口影响，水泥产量在1996财年达到峰值，为9927万吨。

图4：日本水泥供给和需求趋势

数据来源：日本水泥协会

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，经历了一系列兼并、重组，住友大阪及太平洋水泥成立,行业集中度得到大幅提升。水泥厂数量从1998年的39家降到2022年30家，行业产能利用率得到提升。 

表2:2010-2022财年日本水泥行业数据

数据来源：日本水泥协会

为提升产能利用率，日本关停了环保排放和能源效率方面表现较差的企业，以及运转率较低的水泥厂，彻底淘汰落后的水泥生产线。大型水泥集团兼并重组，剥离（出售或关停）新重组集团内部的落后产能。

图5：2014-2023年日本水泥行业产能利用率

数据来源：TRADINGECONOMICS.COM | 日本经济产业省（MEIT）

可以看到，日本水泥行业去产能过程中，政府的“产能协调”政策起到了决定性作用。同时，大企业推进兼并重组，提高行业集中度，行业产能利用率得到大幅提升，市场竞争环境得到改善。同时，也释放出更多资源，用于企业技术创新和绿色发展，进一步提升了行业整体竞争力。

韩国：碳配额交易驱动

2022年，韩国全年熟料产量4289万吨，同比下降2%；水泥产量5106.2万吨，同比增长1%。自1956年第一家自营水泥厂建成后，韩国已发展成为全球第11大水泥生产国,国内主要水泥企业9家，前7家水泥企业市场集中度约为88%。

韩国现代水泥行业发展可分为以下阶段：

（1）20世纪60年代：1956年成立三陟水泥有限公司，成为第一家民营水泥公司，同年12月并入东阳水泥；60年代初，随着第一个五年经济发展计划的推进，水泥行业迅速发展，1969年实现了完全自给自足；

（2）1970年代：70年代初，韩国水泥企业推进了海外市场的开拓；由于建筑需求扩大，需求增加，在政府支持下持续增长；1976年产量1187万吨（世界第16位），出口367万吨（世界第6位）； 

（3）80年代：从1983年下半年开始，销售卡特尔被禁止；1986年后，随着国内经济复苏，亚运会、奥运会等因素，以及政府推动各类建设项目的原因等，行业进一步发展；

（4）90年代：受益于城镇化进程、地铁和高速公路的建设以及西海岸的发展，水泥需求增加；1998年经济危机影响行业发展；

（5）2000年后：2002年世界杯和釜山亚运会等项目利好水泥需求；2008年后，房地产和建筑经济的低迷降低了对水泥的需求。

表3：韩国水泥企业产量、产能及产能利用率（2017年）

数据来源：韩国水泥协会，《2017年韩国水泥工业统计》

2010年后，韩国公平贸易委员会（KFTC）多次就韩国水泥行业实施卡特尔行为进行调查。近年来，随着韩国碳排放交易制度（K-ETS）的实施，韩国水泥行业积极参与碳排放配额交易。

2021年，韩国水泥行业二氧化碳排放量为4300万吨，占国内总排放量的6%。K-ETS于2015年启动，分三个阶段：第一阶段（2015-2017年，实施100%免费配额分配）、第二阶段（2018-2020年，无碳泄露组3%份额可拍卖）、第三阶段（2021-2025年，10%份额实施拍卖，限制第三方交易）。基本所有韩国水泥企业已参加K-ETS交易。

图6：K-ETS碳排放额交易量及价格

数据来源：BKL事务所

K-ETS建立以来，碳配额交易量增长，目前单价较低（2015年1月起价6美元，最高点为2020年12月的32美元，2023年5月价格回归到10美元以下）。

第三阶段（2021-2025年）内，水泥企业被归为“碳泄露高风险组”（出口强度x碳排放成本率>0.2%）。33家水泥公司（含石灰石公司）共分得年度免费配额4400-4500万吨。具体分配份额如下：

表4：韩国水泥企业碳配额分配明细

第三阶段内水泥企业的基准系数（年度熟料产量平均温室气体排放）为0.80007638，包含过程排放和化石燃料直接排放。该系数预计将于第四阶段（2026-2030年）下降。

面对削减的免费碳配额，碳配额交易成本预计进一步上升，韩国水泥企业生产成本面临更大压力。未来，韩国水泥行业将进一步推动CCUS技术、可再生能源、替代原料、燃料等的开发应用，加强与欧盟CBAM（碳边境调节机制）和印太经济框架的协商、沟通。

图7：韩国水泥行业产能利用率

数据来源：韩国水泥协会

图8：2010-2019年韩国水泥产销量、出口量、人均消费量

数据来源：韩国统计厅（单位：1000kg）

结论：

产能过剩是水泥行业发展进入快车道的“副产物”，仅靠企业自身无法化解。纵观亚洲其他国家，在经历了经济腾飞、需求下降等发展过程后，保留合理范围内的产能才是行业可持续、高质量发展的必由选择。

除日本、韩国外，泰国、台湾地区等国家、地区的水泥行业也曾经经历产能过剩的“阵痛”。关键时刻，一个成熟的市场、理智的企业主体是破局的基础，一套实事求是的产业政策、一个坚强有力的行业协会是重生的关键。

国际同行去产能的路径可供我国水泥行业借鉴，但同时也要考虑本国国情与行业实际面临的困难程度。政府、企业、协会同心、同向、同时发力：停止置换新增产能和技改新增产能项目建设，积极促进完善产业政策，鼓励多种形式的企业兼并重组，试点设立区域市场整合基金等逐步淘汰落后产能，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；结合国家“双碳”目标，为行业参与碳交易市场打好基础；才能确保水泥产业在需求下行阶段依然能够实现健康高质量发展。

狭路相逢，唯勇者胜。面对需求下滑、环保、能耗压力加大的重重挑战，行业唯有以“壮士断腕”的勇气，“抓铁有痕”的措施，方能破局重生、再启新篇。